钱钟书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
中国现代文化史上,
两个人很重要,
一个是“不宽恕”的鲁迅先生,
一个就是“硬骨头”的他。
他,是让一个时代惊艳,
也让一个时代悲痛的,
中国最刚烈的君子。
雷声阵阵,他从“怒”中来,
然而在那个最灰暗的时刻,
他和他的妻子悲壮地去,
给全中国留下一束高贵的光……
他,就是傅雷
1908年4月7日,
傅家宅内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
隐隐有愤怒之音,
家人便用一句“一怒而天下安”,
给孩子取名“傅怒安”。
15岁那年,
小怒安由一远房表亲拟单名,
表亲认为,
“一怒而天下安”俗谓大发雷霆之怒,
遂给他取名:傅雷。
4岁那年,傅雷父亲被人诬告入狱,
没多久就被折磨得撒手人寰,
母亲一人拉扯儿子长大,因傅雷顽劣,
她的教育方式十分严苛:
一次,只因傅雷读书时稍有倦怠,
母亲就用滚热的烛油烫醒他;
还有一次,他贪玩回家晚了些,
夜里睡沉后,
母亲居然把他缠捆起来要扔进河里,
幸得邻居劝说,傅雷才免于一难。
在这样不近人情的教育下,
傅雷养成了严谨刚烈,
又敢怒敢言的性格。
在上海徐家汇读书时,
傅雷就因看不惯帝国主义的丑陋,
参加五卅运动号召反帝反封建,
差点被抓入狱。
北伐战争失败后,眼见学校世风日下,
傅雷一怒远走法国,
他要从国外找寻到“真理”的存在。
三年后,
带着一身书卷气,携了一颗赤子心,
傅雷拒绝了法国热情挽留,匆匆归来,
他来到上海美专,
教授美术史及法语。
然而动荡年代下,社会变得无比丑陋,
多的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
傅雷实在看不惯这些屈从的小人嘴脸,
他自己,
更不愿向那些守在黄浦江的日本兵行礼,
干脆辞去所有职务,
闭门在家做起了译书工作。
没想到这门一闭与世隔绝,
傅雷却用手中的笔,
走向了辉煌的未来。
傅雷的译述,
是中国翻译史上一抹灿烂的光亮:
他翻译罗曼·罗兰的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开卷的第一句话是:
“真正的英雄不是没有卑贱的情操,
而是永不会被卑贱所征服;
真正的光明不是没有黑暗的时候,
而是不会被黑暗所湮没。”
在中华大地最黑暗的年代,
傅雷的译书,
就像丢进沉渊里的重磅炸弹,
在每个有志青年的心里,
炸起了惊涛骇浪。
他用37年的时间,
几乎翻译完了法国重要作家的所有作品:
《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雨儿胥·米露埃》《米开朗基罗传》
《托尔斯泰传》
《伏尔泰小说选》《扎第格》......
他传神而别具一格的翻译,
处处可见文字的用心和神韵,
是他第一个,
将“LE PERE GORIOT”译成“高老头”,
至今译坛从无异议,
更没有听到谁说,
必须译为“高里奥爸爸”;
有人读完他译作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后,
发出这样的感叹:
“再也没人能译出这样的文章了。”
看《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
许聪这样翻译:
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这样翻译:
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
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短短9字,
其浩瀚气势却瞬间扑面而至,
谁译得最好,不言自明,
连法国人都说:
再也没人如傅雷一般,
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
傅雷的才华,在中国译坛大放异彩,
与此同时为人所熟知的,
便是他耿介刚硬的倔脾气。
傅雷向来是有一说一,
1932年的一天,
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
费了很大力气请来一位画家任教,
为了迎接新老师到来,
刘海粟让人把画家的十几幅画,
挂到学校的走廊上。
恰好傅雷看到了,
当场就说这些画太死板没有才气,
非得让人把这些画取下,
旁边的人说:
“这是新老师的画,校长让挂在这儿的。”
傅雷听了更生气了:“不管是谁的画,
不好就不可以展在这儿,收掉!”
刚巧这时,
画家和刘海粟也来到了走廊上,
傅雷仍不管不顾讲一定要取下,
顿时场面十分尴尬。
还好刘海粟懂他,
因为傅雷就是这般不懂人情世故,
直如竹筒,纯如水晶。
还有一次,傅雷曾应国民政府之邀,
到洛阳考察龙门石刻,
结果发现当地连年灾荒民不聊生,
而治理的官员却只顾贪图富贵荣华,
置百姓于不顾。
傅雷看不惯这样的丑陋行径,
当场大怒,竟不惜得罪当地高官,
一点情面都不给拂袖而去。
1954年,新中国召开翻译会议,
傅雷兴冲冲来,
却看到许多翻译家书稿中的错误,
他便提了一份书面意见,指出种种错处,
没想到,这下捅了马蜂窝,
引得全场哗然,
一位老翻译家气得大哭,
怒斥傅雷狂傲。
不肯趋炎附势,不肯随波逐流,
这样顶真的硬脾气,让傅雷受尽了苦难,
甚至于,
走向那最悲壮的一步......
1958年,
风雨到来的前夜,傅雷被批了,
当时有人想保护傅雷过关,
劝傅雷:
你做个检讨承认错误,先过了这关。
傅雷不答应: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写?
无论别人怎么劝说,
傅雷始终不肯委曲求全,
假使他过得了眼前这一关,
他永远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奈何无罪无辜,谗口嚣嚣,
1966年8月30日夜11点多,
一群人涌进傅雷家中,
开始轰轰烈烈的大抄家,
小院被搞的一片狼藉,
家里的书稿全都丢出去,
屋子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连地板都被撬起来。
最后,他们翻到了傅雷的“罪证”,
那是傅雷妻子朱梅馥的姐姐,
寄存在傅家多年的一只箱子,
傅雷从未打开过。
箱子里有一面老掉牙的小镜子,
背面嵌着蒋介石像;
从一本旧画报上,
他们翻到一张宋美龄照片。
震天的口号中,
傅雷夫妇被迫跪倒在地,
傅雷这一生最看重的尊严,
就这样被侮辱了。
整整四天三夜的残酷批斗,
傅雷和妻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此时此刻,满目狼藉的院子,
周身的灰头土脸,
这样的屈辱,刚烈的傅雷无法忍受!
那无比清晰的念头,
就在此刻出现在傅雷脑中。
1966年9月2日,傅雷夫妇二人,
开始清扫人生最后的战场,
傅雷写下了三页遗书,
身后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妥当,
在遗书中,
傅雷委托了朱人秀13件事(节选):
代缴当月房租55.25元;
600元给保姆过生活过渡费;
姑母寄存的饰物被没收,
自己代为赔偿;
现钞53.30元,作为自己的火葬费........
这是在这俗世里,
活得干干净净的人啊,
不带走一片尘埃,
亦不给自己一步后路。
信中傅雷三次道歉,
为姑母、为三姐、为遗书托付者: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
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1966年9月3日凌晨,
20世纪中国一位伟大的翻译家,
中国文坛一颗至真至纯的灵魂陨落了,
傅雷走时,年仅58岁。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他的人格,不容践踏!
世不容我,
那便用死来抗争这不公和屈辱!
上午,保姆周菊娣推开门发现,
傅雷夫妇已双双自缢而亡!
如此惨状令人心如刀割,
再看脚下,却又让人肃然起敬!
因为傅雷夫妇在悬梁自尽前,
居然还在凳子下面,
小心地铺了一层棉被,
为的是当他们踢掉凳子的时候,
“声音”不会吵醒家里的保姆。
人可以高贵到什么程度?
原来只不过是一床棉被的厚度!
得知父母的死讯后,
远在国外学习钢琴的大儿子傅聪,
呆愣了许久许久。
多年后傅聪回京表演,
晚上他坐在宾馆看电视,当看到戏里,
一个孩子在四处寻找爸爸,
已是中年的他悲从中来,
突然嚎啕大哭……
这一生最敬爱的父亲啊,
即便被黑暗所吞噬,也给这个世界,
给这个家留下了一抹光亮!
这光,
便是那一本厚重的《傅雷家书》。
《傅雷家书》摘编了从1954-1966年间,
傅雷写给儿子傅聪、傅敏的家信,
饱含一个父亲对孩子们的脉脉深情,
还有淳淳善诱的教育,
更是傅雷一生光明磊落的真实写照。
1954年傅聪远赴波兰学艺,
傅雷仔细叮嘱:
“首先要做人,才做艺术家,
才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此后,
一封封传信从千里之外而来,
在家书中,傅雷和儿子谈人生:
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真诚,总能打动人的。
即使人家一时不了解,日后仍会了解的。
我一生做事,总是第一坦白,
第二坦白,第三还是坦白。
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
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
或者要有极高的修养,
方能廓然无累,真正的解脱。
谈艺术:
真诚是第一把艺术的钥匙。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真诚的“不懂”,
比不真诚的“懂”,还叫人好受些。
艺术家的意思是要“通”,
哲学、宗教、绘画、文学……
一切都要通。
受傅雷教导,傅聪给自己立下原则:
不去台湾,不说不利于祖国的话,
不做不利于祖国的事。
金庸曾评价说:“傅雷先生的家书,
是一位中国君子教他的孩子,
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君子。”
傅聪不负父亲厚望,于1955年3月,
获“玛祖卡”最优奖,
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获得这项大奖,
后来傅聪成为当代世界一流的钢琴家,
蜚声乐坛,享誉中外,
被人们赞誉为“钢琴诗人”。
每当傅聪上台,锐利眼神扫过四方,
琴声响起,肃穆冷峻如风吹过,
就连顽皮的孩子也被这股气势震慑,
16岁的小女孩不小心咳嗽一声,
赶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看向傅聪,
“他太投入了,投入到吓人。”
在傅聪身上,
人们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傅雷”,
严谨而一丝不苟,
刚毅而坚定不移。
傅雷走后54年,86岁的傅聪,
于2020年12月28日,
在英国感染新冠去世。
从前傅聪在,总以为傅雷的时代也在,
而今傅雷家书的收信人,
离开我们去了远方,
这一世的父子情深,在天堂相聚,
那刚劲的人,那刚烈的往事,
终于也给世人只剩下回忆......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人可以离去,但精神不可死,
傲骨不可折,信念不可丢,
这就是傅雷!
他这一生宁死不屈的傲骨,
宁折不弯的大师气度,
惊艳了一个时代,
也让一个时代悲痛。
傅雷的纪念碑正面,
题有他写的名句: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