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维新
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世界政坛风起云涌,许多重大变革或革命悉数爆发。例如,在俄国开始于1861年的废除农奴制的改革,沙皇亚历山大在内外交困的境地下不得已的强国变革,让俄国走向了资本主义的道路。同时期的美国正在经历着南北内战,作为南方的奴隶主们和北方的工商业大资本家矛盾不可调和,双方爆发战争,最终南方获败,美国获得统一,奴隶制被废除,逐步走上经济发展的快速车道。而此时的德意志正在经历着分裂,德国人的经贸交往获得严重阻碍,极大地限制了资本主义的发展,1864年至1870年间,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的领导下,普鲁士先后对丹麦、奥地利和法国(小学课本里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就是以此为背景创作的)发动三次王朝战争,均告胜利,德意志帝国获得统一,德国从此开始走上强国之路。
铁血宰相俾斯麦
《最后一课》
黑船事件后,美国人用舰炮打开了日本闭关的国门,日本经历着空前的民族危机。但善于隐忍和学习的民族特性让日本人并没有像中国人一样对侵略者恨之入骨,反之则是完全倒向西方。以中下级武士为主的倒幕派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发动武装倒幕,推翻德川幕府。这次暴动(或者说革命吧)把自平清盛以来沦落在地方的权力再次收归天皇,日本实现了中央集权,这为后续的资本主义改革和发展创造了条件,这场运动被称作“明治维新”。
明治天皇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不再遵从他们一直以来崇拜的古老中国这位教师了,善变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他们从西方人身上找了新世界大门的钥匙。1871年日本明治政府派出了去往美欧的外交使团——岩仓使团。使团以右大臣岩仓具视为特命全权大使,以大久保利通(大藏卿)、木户孝允(参议)、伊藤博文(工部大辅)、山口尚方(外务少辅)为副使,共48人。
自左向右分别是木户孝允、山口尚方、岩仓具视、伊藤博文和大久保利通
最初主要目的是向各国政府表明日本政府修改不平等条约的愿望,但遭到各国的蛮横拒绝。使团转而以考察西方各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制度为主旨,先后考察美、英、法、比、荷、德、俄、丹、瑞典、意、奥地利、瑞士12国。历时一年零十个月的出访让使团对弱肉强食的国际政治法则深有体会,认识到日本只有借鉴西方政治制度和完善法制,努力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才能实现富国强兵。回国后,出访派的大久保利通逐步掌握政府实权,日本走上了强国道路。
明治维新使得日本产业革命与近代市民社会制度完成与确立,日本的浪漫主义便在此基础上,借助欧化风潮以及资产阶级改革运动获得成功而兴起。19世纪下半叶,日本社会中上层阶级主动顺应时代潮流,西方的艺术观念与人道主义精神促进了日本的思想变革与近代的自我觉醒,主张获得人格的自由、平等和尊严。但是这种思想的变革,与自古以来日本文化中的封建保守思想发生激烈的冲突,开放与保守,自由与专制两种思想产生鲜明对立。可以说浪漫主义也是东西方在文学文化上交融与映射的产物。(知乎:新澍日语考研)
初出茅庐
在全国上下因为尊王或佐幕、攘夷或开国的争执而动荡不安的维新前夜,1862年1月19日森鸥外诞生于日本石见国(今岛根县)津和野藩的藩医家庭中。他原名叫森林太郎,是森家的长子。森家世代为藩主的侍医,父亲森静男则作为“婿养子”继承家业,因此最后林太郎也继承了祖辈的医学技能。母亲峰子是个性格坚毅,教子有方的女人。据记载,为了督促长子勤学,母亲在忙完一天家务后,常于灯下自学林太郎翌日的功课,甚至通宵达旦,并时常劝勉林太郎“扬家名与国名”。森鸥外的长子森於菟称峰子为“身在家中却燃烧着功名心的祖母”,认为“父亲之所以成就那样的事业,贤母的功劳是重要原因”(《解剖台旁》)。
森鸥外
按照武士子弟的惯例,森林太郎自幼接受严格的儒学教育,五岁开始诵读《论语》《孟子》等经典,七岁正式入藩校,学习四书五经、《左传》《史记》等汉籍。以此可以很明确地知道,森林太郎是一个从小就耳濡目染中国古典文化的人,因此在他的性格、做派和未来作品中少不了中华封建文化的影响,儒学思想深深渗入到他的心中,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方面。
森林太郎的父亲是一个乐观和具有敏锐洞察力的人。在明治维新期间,他自学西医和荷兰语,离开了藩幕体制,他自己开业行医,可谓是走在历史潮头的人物。1872年6月,森静男跟随藩主移住东京,林太郎也得以一起进京。他先到进文学社学习德语,1874年1月,十二岁的林太郎进入东京医学校预科。三年后的1877年,东京医学校和东京开成学校合并,改称“东京大学”,这是日本首次建立近代意义上的大学。十五岁的林太郎成为日本最早的大学生。(《舞姬》赵玉皎译,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来森林太郎寄希望于以首席身份毕业,取得文省部官费留学资格,可由于考前生病,最后只能名列第八,理想破灭的他最终只能别谋它途,最后只能“尊从双亲之意出仕陆军省”(1881年11月20日致贺古鹤所书简),自此森林太郎与日本军国主义结下孽缘,也对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他虽然没有明面上端刀弄枪,但作为日本侵略中国的一份子,其身份是遭中国人民所唾弃的。
森鸥外进入陆军省供职两年半之后,1884年6月,他被陆军省选派留学德国。8月24日,轮船从横滨港出发,10月12日到达柏林。此后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鸥外在德国度过了他一生中色彩最为丰富的青春时代。而西方自由思想、平等精神也在这个时候逐步影响着他,使他成了一个近乎双面的人物。
“抗日先锋”
在德国,他先后师从莱比锡的霍夫曼教授、慕尼黑的佩滕科法教授、柏林的科赫教授等当时最顶尖的医学家,在他们的指导下,完成了《日本兵食论》《日本家屋论》《关于水管中的病原菌》等论文,代表了他的专业成就。不过考虑到他“大义灭亲”的壮举,我们还是有必要敞开说一下的。
众所周知,日本海军和日本陆军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作为一国的军队,它们形同陌路,矛盾尖锐,意见常年不能统一,还经常在天皇面前指责对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原来在反对德川幕府统治期间,倒幕力量的主力长州藩和萨摩藩在倒幕过程中矛盾不断,双方都在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长州藩从头至尾致力于以武力攘夷,认为武力解决一切,主张暴力赶走侵略者;萨摩藩则号召大力发展实业,坚持实力救国。后来明治政府成立,两藩因为拥立有功,所以在靠近内陆的长州藩发展成陆军,而靠近沿海的萨摩藩则成了海军。从下图地图中就可以看出,远离西方入侵势力的内陆长州藩更趋于保守、顽固,而首当其冲萨摩藩则显得更包容、开放。
倒幕四强
回国后的森鸥外历任军医学校教官、校长、陆军军医总监、陆军省医务局长,可谓是日本陆军医学上的最权威代表,但很不幸,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庸医。这家伙仗着自己留学海外的经历,相当瞧不起本国的医学技术,尤其反对海军的那帮军医。
中日甲午战争至日俄战争期间,森鸥外作为军医随部队南征北战,可谓煊赫一时。当时困扰日军最大的病症之一就是“脚气病”,这脚气病在当时的医术条件下若得不到医治则会让得病的士兵双脚麻痹、溃烂,严重的需要截肢,甚至直接报废。这个问题在后来被证明是日本军队中的饮食缺少必要的维生素导致,原来,日本军队的伙食在当时主要是精米为主,这些去除了米膜的精米固然好吃,但却缺少人体所需的必要元素维生素B1。而能提供这类营养的糙米、小麦和胡萝卜等因为口味问题被士兵抛弃了,久而久之他们的饮食变得越发单一,病症也越来越多。
森鸥外经过一番研究,断定“脚气病源于细菌感染”,而他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士兵服用由日本陆军军医学校教官研发的抗菌“木馏油丸”。日俄战争期间,日本每名士兵都必须保证随身携带600颗。药厂为了供应日本陆军的需求,更是没日没夜地生产了约6亿颗木馏油丸,当时日本人称俄罗斯为“露西亚”(Russia),木馏油丸也被冠以军国主义色彩的名字“征露丸”。森鸥外对此信心十足,拍着胸脯说他的“征露丸”一定能抑制脚气病,结果就是日俄战争中,日本陆军战死约47000人,其中因脚气病而死的就达27800人。事实证明,这些药丸毫无作用。
关于征露丸的宣传单页
但执拗的日本陆军并没有怪罪森鸥外,甚至没有给他有效的处罚,最可笑的是还予以重用。不过这个时候,挽救森鸥外面子的一个方法被海军找到了,原来,在日军大肆死人的时候,海军方面因脚气病而死的士兵却大幅度减少。时任日本海军军医的高木兼宽认为日本士兵患脚气主要是因为体内缺乏蛋白质。所以他向海军高层提出建议,希望能够修改日本海军的食谱。之后,日本海军在餐饮中加入了牛奶、蔬菜、鱼肉等副食,同时在精米中加入了20%大麦的胚芽米,得病率很快被控制。
听说海军脚气病得到抑制,按道理森鸥外只要抄作业就可以解决这一问题,但他骨子里的顽固和执拗让他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而一直和海军不和的日军陆军高层也觉得学习海军没有面子。所以即使众多其他陆军军医思想松动觉得应该效法海军的时候,都被森鸥外明令禁止了,谁叫他是最大的官嘞!
甲午战争后,我国的台湾省被日本侵占,森鸥外也被调任台湾总督府陆军局军医部长。他在台湾严禁陆军部队擅自提供米麦混食,结果,他驻台三个月内,将近两万五千名士兵中,有百分之九十罹患脚气病,二千余人病死。眼看控制不住,森鸥外匆匆离开台湾。为了逃避责任,他还在公私文件上故意遗漏或窜改纪录,强要抹消该段污史劣迹。(Boss爆史)
点赞
浪漫主义文学先驱
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医学上毫无成就甚至酿成大错的森鸥外在文学上却表现出色。这一切还是要追溯到他在德国的留学经历。在专业研究之外,鸥外还广泛涉猎文学、哲学、美学和艺术著作,接触近代文艺新风。从当时的日记中,可以窥见他沉浸于经典、悠然心会的快乐之情:“架上洋书已至一百七十余卷之多。锁校以来,暂得闲暇。随手翻阅,妙不可言。荡胸决眦之文,有希腊大家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埃斯库罗斯传奇;秾丽丰蔚之文,有法兰西名匠俄内、阿列维、格雷维尔情史。但丁《神曲》幽昧恍惚,歌德全集宏壮伟大。谁来与余共乐哉。”(森鸥外《德意志日记》1885年8月13日条)
回国后,他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对文艺作品的涉猎,自己也会创作一些作品,或者撰写部分文艺评论,传播西方美学思想和文学理论,成了日本近代文学摸索期的重要人物,给日本文学界带来了新的思想和影响。
鸥外归国后不久,1888年9月24日,一位名叫爱丽丝的德国女子追随他来到日本。一开始,鸥外没有见爱丽丝,由弟弟笃次郎和妹夫小金井良精出面,劝说爱丽丝返回德国。10月16日,森鸥外将爱丽丝送往横滨,翌日一早轮船启程,鸥外在码头上送别。在妹妹喜美子眼中,两位当事人的表现似乎过于平静,“不知道站在人群中的兄长心情是怎样的。远道而来的年轻女子失望地回国,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实在太可怜了,可是在船上挥舞着手帕告别的爱丽丝,脸上一点儿也没有忧虑之色,真是不可思议。”(小金井喜美子《森鸥外的系族》)
爱丽丝事件平息后,森家更加关心他的婚事。1889年3月,森鸥外与海军中将、男爵赤松则良的长女登志子结婚。两家家门第悬殊,但由于鸥外本人是前程远大的青年俊杰,得到男爵家的认可,可是婚后不到两年,他即和登志子离婚。在这种纷纷扰扰的情境下,他创作出了代表作《舞姬》。《舞姬》故事以他自己留学德国所见所闻为基础,以其自己的恋爱经历为蓝本,糅合自己对中西方文化冲突的理解与叛逆、接受与反抗等多种思想创作而成。从现在来看,故事本身并不高明,也不轰轰烈烈,甚至略显平凡。但身处时代洪流下的日本,《舞姬》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波皱开始席卷日本,不得不说是功劳一件。
《舞姬》
小说内容大概(极短):
一个叫做太田丰太郎的留学生留洋德国,遇见了少女爱丽丝,两人很快确立关系。爱丽丝从小丧父,跟随裁缝母亲过活,一家人生活极其拮据。奉太郎深爱着爱丽丝,他们很快住在一起,爱丽丝也有了身孕。
本来,丰太郎作为公费留洋的人不应该在外娶妻生子,可如今已成事实。他便决定放弃资质,自己工作挣钱养家,正在这时,政府以更远大的前程为担保,邀请他回国任职(期间还有去往他国办事处)。太郎没有把自己有妻室的情况告知领导,在家庭爱情和事业中选择了后者,最终抛弃了妻子,最终爱丽丝流产,精神失常,成了疯子。而回国后的丰太郎则事业有成,在政府担任要职(完)。
以上就是短篇小说《舞姬》的大致内容,我看的比较早,故事细节大概已经忘却,隐约感觉整个故事以伤感基调的回忆叙述,看的难受和煎熬。但是作为“德国三部曲”(《舞姬》、《泡沫记》、《信使》)的首篇,《舞姬》所体现的作者思想的两面性和复杂性是非常具有典型意义的。表面上看它只是一个可悲的爱情故事,丰太郎的绝情和自私让人痛恨,爱丽丝的痴情和可怜让人同情,但显然它不是只在讲一个故事。而是突出作者思想中的两面性,即前文说到的森鸥外少年时期接受的儒学思想和青年时代的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对撞。这种两面性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先进性和不彻底性:先进性即向往西方先进文明而要求改造自身存在的封建文化的落后性,而不彻底性则是由于封建传统意识在作者头脑中根深蒂固地存在,从而导致的作者在追求理想时比较软弱。(百度百科)
在这之外,就是日本整个国家和民族的两面性,一方面他们保留着最完整的东方古典文化,在服饰、习俗、文化、饮食等生活的方方面面保持着传统的样子,另一方面他们在思想、科技、文化上又掺进了西方元素。而且日本人有一种奇怪的癖好,他们深陷这种撕裂中并不会感到过多的痛苦,而是一种病态的快感。他们会哀化一件事,认为这是绝情的、不道德的、可悲的,但并不妨碍他坚持做这件事,似乎只要作践自己才是对的。回看森鸥外在做军医的这段时间不就是这样的吗?(这家伙其实早就知道脚气病症所在,但他就是不说不服不管不做,你就说他病态不病态吧?把面子看得太重了)
《舞姬》